南京路步行街是上海最繁華的商業街，背后的寧波路、福建中路、天津路等也都是上海人耳熟能詳的小馬路，沿街小店串珠成鏈，人氣十足。但在光鮮亮麗的背后，卻還有著大量的成片二級以下舊里。上萬戶居民蝸居其中，守著上海最熱鬧的街區，卻過著最局促的日子：三四口人擠在十來平方米的破舊房子中，終年曬不進陽光，七八十歲的老人每天要爬傾斜幾乎呈70度的樓梯，想上廁所，要么拎馬桶，要么去屋外的公共廁所……

　　這里可能是上海二元結構最為顯著的區域之一，記者蹲點采訪的黃浦區福建路舊改地塊便位于其中。福建路舊改地塊房屋征收范圍東至山西南路，南至南京路步行街，西至浙江中路，北至北京東路、寧波路，地塊內約有3400戶居民。今年4月底，黃浦區發布了對福建路地塊進行舊改征收的決定，6月5日，這里將啟動第一輪舊改意愿征詢簽約。

　　一米八的兒子睡在“洞”里

　　一個工作日下午，我與南京東路街道龍泉居委會干部李云云、黃浦區第三征收所工作人員蔡熠君，相約去福建路地塊內居民李永昌家看看。

　　小李帶著我們在弄堂內七拐八拐，終于進了一扇大門。迎面卻是一個天井，再往里走，又拐進一段黑漆漆的走廊，盡頭才是李永昌的家。

　　李老伯聽到我們的聲音，迎了出來。他今年70歲，頭發花白，背微微有點駝。一只小貓咪，從他的腳邊探出頭，對著我們叫了兩聲，躲進了房間�！八�看到生人有些怕�！崩罾喜�說。

　　小貓咪是李老伯養來“嚇�！崩鲜蟮摹＠戏孔永锢鲜蠖唷⒉慌氯�，開了房間門，老鼠就會溜進來。李老伯原來在門口放了塊小擋板，開門時就擋上，防止老鼠鉆進房間。但這幾年他年紀大了，腿腳沒那么靈活，有時會被擋板絆到。于是，他就養起了貓。

　　“別看它個頭小，抓到過兩只像我手掌這么長的老鼠�！崩罾喜�比畫著。

　　李老伯家是一間朝北的房間，只有一個小小的換氣窗對著外面的天井，即便屋外艷陽高照，屋內也需開著燈。床、飯桌、電視柜、椅子、衣柜、冰箱，還有各種雜物，將房間塞得滿滿當當，我、小李、小蔡和李老伯四個人站在屋里，就沒有了空間，與我同行的攝影記者留在了門外。

　　就是在這個約13平方米的房間，李老伯一家三口住了30年。

　　做飯，就在房間門口一個半平方米的灶臺上；上廁所，早些年是拎馬桶，后來在天井有了間簡陋的衛生間。

　　一股香氣夾雜著發霉的氣息在房間內回蕩。屋內因常年曬不到太陽，始終有股散不去的霉味。知道我們下午要來，李老伯早早就點上了熏香，但香氣還是蓋不過霉味。

　　“我最恨的就是梅雨季節，房子潮得一塌糊涂，墻壁會‘流汗’。”李老伯打開一排貼在屋頂的吊柜，給我看吊柜壁上密布的霉斑。“我們這幢房子有三層，下大雨的時候，從三樓到我們一樓都漏雨。政府給我們大修過，但這是100多年的老房子，修不好的。”李老伯說。

　　看到房間內只有一張雙人床，我有點好奇地問李老伯：你兒子的床在哪里？

　　李老伯有些尷尬地掀開掛在墻上的一塊布簾，露出了一處向房屋外延伸的“洞”。

　　我們仔細看向“洞”內，只見“洞”上方傾斜著，“洞”下方是一個木制的座椅，“洞”的縱深非常淺，像個小儲藏室。

　　“這就是我兒子睡覺的地方�！崩罾喜�告訴我，“洞”上方的傾斜是屋外通往二樓的樓梯，“座椅”就是床。

　　這個“洞”寬70厘米、長180厘米，屋外的樓梯將“洞”的高度又截去一半，“洞”口只有一扇小門的大小。在這里，李老伯的兒子從9歲的小朋友睡到了快40歲。

　　“人要先坐在床上，轉過半個身體，腿抬起來，放進小門內的床上�！崩罾喜�說，他的兒子長得人高馬大，十六七歲時個頭就躥到了一米八。他睡覺的時候，根本伸不開腿，也不能自由翻身。

　　每次看到兒子蜷縮在里面，李老伯都會覺得難過�！拔液屠习槎寂瓮�著舊改�！崩罾喜�說。

　　三年前，李老伯的老伴去世了；一年多前，兒子與相戀多年的女友貸款在臨港買了套小房子，結婚、安家。

　　地塊貼出舊改征收公告那天晚上，李老伯一個人喝了二兩白酒�！拔姨貏e高興，終于盼出頭了�！崩罾喜�說。

　　李老伯已經規劃好了拿到貨幣補償后，一部分補貼給兒子兒媳，幫他們還些貸款，一部分給自己在兒子家附近買套小房子。

　　“我馬上就要當爺爺了！明年冬天，我可能就搬到新家了，以后我的日子就好過了�！闭f這話時，李老伯臉上洋溢著幸福。

　　更大考驗在一輪征詢通過之后

　　李永昌的居住情況，在龍泉居民區具有一定代表性。

　　龍泉居民區位于南京路步行街“貼隔壁”，轄區內幾乎都是二級以下舊里，房屋老舊，居民居住空間非常局促，經過幾輪大修，仍有至少三分之一居民在拎馬桶，相當部分居民家因房型等原因難以安裝抽水馬桶。

　　龍泉居民區整個轄區最近都被納入征收范圍，分為兩個舊改項目推進，其中李永昌等835戶居民屬于福建路舊改項目。

　　“這幾年，我們黃浦區有很多舊改地塊都是高比例生效，一是因為居民居住條件非常艱苦，舊改意愿強烈；二是因為社會上對舊改的宣傳多，居民們對舊改政策有一定了解；三是因為居委干部和征收組工作人員的群眾工作做得細致�！秉S浦舊改辦專職主任朱佛海這樣總結。

　　在龍泉居民區，群眾工作從舊改征收公告張貼那一刻就開始了。

　　龍泉居民區有個特殊情況：八成以上是老年居民，其中不少是獨居老人。得知要舊改，不少老年居民的反應，不是開心，而是“發愁”。

　　“想想以后要搬家，最近我都睡不著覺。我在這里住了這么多年，我往哪里搬？家里東西這么多，怎么搬？”舊改征收公告張貼后的第二天，一位70多歲的獨居老太就跑到居委會“訴苦”。

　　“你這房子這么小，樓梯又陡，過兩年你都爬不動了，燒飯要和別人合用，多不方便啊。搬家也就麻煩一陣，換來生活環境的大改變�！薄澳悴灰�著急，跟著舊改程序一步步來，我們會幫你的……”龍泉居民區黨總支書記陸順鳳，熱心干練，是很多老年居民的“主心骨”。

　　一輪舊改意愿征詢啟動前，需要居民提交相關資料、領取選票，居委干部人頭熟，大部分通知居民的工作都是他們在做。聽到有老年居民在“抱怨”，他們都會耐心開導。

　　“我們的阿姨爺叔是支持舊改的。只是年紀大了，當生活環境要發生變化時，會有些不適應，甚至不知所措。我們很理解他們的心情�！睘閯駥Ю夏昃用�，居委干部編了句順口溜：“現在安安心心養身體，以后開開心心搬新家”，言簡意賅，老年居民一下子就會背了。

　　6月5日，福建路舊改地塊將迎來一輪意愿征詢投票。這幾天，居委干部與征收組工作人員，忙著去幾戶還在猶豫的居民家了解情況、做做工作�！耙惠喴庠刚髟儯�是解決‘要不要改’的問題。還在猶豫的居民中，有的是對政策有誤解，我們上門后可以更清楚地解釋。有的是存在家庭矛盾，一時難以調和，我們希望通過上門做工作，盡量爭取他們對一輪征詢工作的支持。”蔡熠君說。

　　對于一個舊改征收項目來說，更大的考驗是在一輪征詢通過之后。我相信有這么多真心實意為居民著想的居委干部、征收所工作人員付出努力，這個地塊上百姓幾十年來日思夜想的“新居夢”一定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