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環境變好，一些小區因貉的到來而煩惱，也有小區營造適宜生態環境“招蜂引蝶”

有了生境花園，如何與“進城”的野生動物相處

綠八樂頤生境花園內的吊橋，“大孩子”們也很喜歡。

■本報記者 陳璽撼

城市生態環境越來越好，一個全新的課題隨之而來：我們如何與受吸引“進城”的野生動物相處。近年來，上海一些小區的居民一度因為與貉等野生動物做了鄰居而煩惱，甚至由于缺乏了解而與它們產生沖突。但有些小區則專門騰出一片空間，營造適宜的生態環境來“招蜂引蝶”。

這種空間被稱作“生境花園”。建設生境花園能否成為居民與“進城”野生動物和諧共處的出路？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未來又能否有足夠空間和資源來拓展它？

生境花園因地制宜

設計師做了個穿墻而出的大喇叭。在視線較差的夜晚和清晨，居民把耳朵貼在聽筒上，閉上眼睛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呼吸

家住金虹苑的樂林華有了一個新的興趣愛好，躲在小區角落的一堵墻后面，透過墻上的長條形縫隙，觀察墻外的陸家浜。“住了20多年，今年看到的鳥最多，尤其是白鷺和夜鷺，有幾回還看到小??。”樂林華驕傲地表示，很多小區都有花園，但他們這座花園不一樣，幾乎成了一個觀鳥基地，而他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了解，竟也能識別二三十種鳥類，退休時光變得充實有趣。

這里原本是一處廢棄的水泵房和空地，疏于維護，雜草叢生，幾處容易積水的地方經常孳生蚊蠅。2019年秋天，小區向區里申請了“生境花園”項目，之后就經常有專業人士來考察。經過清理和精雕細琢，這座名為“常馨”的生境花園今年8月正式開放。

“每一座生境花園的設計都要因地制宜，如果小區本就有較好的生態基底，適當做一些調整和升級就能起到很好的效果。”讓大自然保護協會淡水保護項目經理董大正印象深刻的是，他第一次來金虹苑，就注意到這片荒地附近有條河，河岸作為兩地間的過渡區域，植被茂盛，為許多“膽小”的水鳥提供了休憩空間。

錦上添花的是，小區靠近河道的外側種了多棵果樹，有石榴、桔子、梨、柿子等，再加上香樟、枸骨等鳥嗜植物，堪稱鳥兒的“自助餐廳”。

又有吃又有住，鳥兒自然愿意來做客。生境花園此時的設計重心不再是打造生境，而是如何讓居民和“小精靈”和諧相處。于是，設計師有了在墻上開洞的想法，讓鳥兒較難察覺墻后有人，拉近居民和它們的距離，讓人大飽眼福。

別具匠心的設計師還做了一個穿墻而出的大喇叭。在視線較差的夜晚和清晨，居民把耳朵貼在聽筒上，閉上眼睛，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呼吸。居民還可以登上花園里唯一的“二層樓”——高架觀鳥臺，雙手扒著故意做高的木圍欄，俯瞰河道，視野更開闊，也不易被小動物察覺。

在淞二居委會主任潘明霞看來，生境花園既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載體，也是社區探索和諧共治的切入點。她指著入口處的鏤空圍欄：“你仔細看，這是小區的公共晾衣架，大家同意搬來當‘屏風’”。圍欄上的藝術標識，則直接取材自居民家，把金屬晾衣架拆散后重新塑形，涂上色彩，纏繞到亞克力板上，成了一朵充滿時尚感的“八色花”。

生境花園開放后，管理權交到小區志愿者手里，花園中央的陽光議事廳成了他們“頭腦風暴”的好去處。就拿陽光議事廳左側“枯木樁樂園”來說，靈感來自早期的“開荒”。很多居民覺得林子里清理出來的枯木扔了可惜，稍作加工，成了質樸的坐凳；細一些的枯枝打碎、壓扁，鋪成透水透氣的地毯。還有樂園里種芳香植物的地缸，也是居民集體商議后“變廢為寶”的杰作。

花園里竟有大學問

生境花園不能做成有去無回的“陷阱”，而要成為來去自如的生命通道，被吸引來的生物想留下固然好，但也不強留

一些小區打造生境花園，的確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但大多數小區花園只考慮為人而不是為小動物服務，往往“死氣沉沉”，要讓動物把這里當家，是一項不小的挑戰。

7月底的一個早晨，綠八居民區黨支部書記劉觀錫打開手機，微信里跳出一條“黑漆漆”的視頻，7月28日19時02分，兩只胖乎乎的“狗”從綠八樂頤生境花園內設置的紅外相機前路過。后經野保專家判斷，這正是近年來引發社會熱議的貉。

上海林業部門去年發布的相關信息顯示，上海至少有147個小區發現了貉。初步估算，全市各處分布的貉可能超過2000只。一家環保公益組織的調查結果顯示，松江、閔行、青浦三區已成為上海貉最多的地方。

長寧區也有貉出沒？居民不擔心？對此，劉觀錫一點都不緊張，反而很高興：“這正是居民想要的效果，說明我們的生境花園做得好。”僅從協和家園小區及其周邊區域的“家底”來看，大多數人會質疑有沒有必要再造一座生境花園，畢竟該小區毗鄰南漁浦，西南角連接一處高爾夫球場，與外環綠帶最遠的直線距離在300米內。

“自然環境好，不等于適合動物棲息，甚至可能成為‘生態陷阱’。”大自然保護協會上海項目負責人俞霖琳拿雨后的積水坑舉例，一些昆蟲和兩棲類動物會在其中產卵，伴隨風吹日曬，水坑變干，生命的火花也隨之熄滅。還有一種典型案例是小區里的水池，因為種種原因被抽干，里面的蛙類找不到附近的水源，可能死在尋覓新家的路上。所以，生境花園不能做成有去無回的“陷阱”，而要成為一條來去自如的生命通道，被吸引來的生物想留下固然好，但如果要挪窩，也不強留。

在協和家園，這種理念就體現在一條名叫“蝶戀花”的溪流上。靠近南漁浦的一頭是上游，河水經過蜿蜒的鵝卵石子路流向終點處一汪池水，水流經過嚴格控制，只是淺淺沒過石子底部，像一條“暗河”。俞霖琳說，這樣石子就成了水上跳板，昆蟲和兩棲類動物走累了，可以歇歇腳，喝口水；否則，水位太高，流速過快，它們的移動受限，甚至會被淹死。水位太低，小溪成了旱溪，一些受池水吸引而來的生物被困在原地，無法溯流而上進行擴散。“以前做夢也沒想到花園里竟有這么多學問。”劉觀錫表示，許多居民現在都成了資深觀察家，在業主群里交流新發現。

今年夏天，大家都在討論一種體黑刺紅的毛毛蟲，長大后會成為身披“豹紋服”的斐豹蛺蝶，而吸引它們的正是花園此前種下的紫花地丁、三色堇等蝴蝶寄主植物。最近出現的貉也引發居民熱議，但沒想到不僅沒有引發大規模的焦慮，反而激起居民的探知欲。一些退休的居民帶著過暑假的孩子反復翻看監控錄像，認真走訪生境花園，得出有說服力的結論：協和家園周邊有貉分布，但并未在小區“落戶”，只是來喝水、洗澡，說明貉所在的居住地缺乏水源。居民接下來只要繼續堅持垃圾分類、控制好喂野貓等行為，不讓小區有讓貉感興趣的暴露濕垃圾或貓糧，便能與貉相安無事。

華東師范大學生態與環境科學學院副教授張勇坦言，這恰恰是打造生境花園的意義，通過與野生動物共存來加深認知，進而產生同理心，最終化為和其他“進城”動物正確合理的相處方式。

未來探索多元共治

資金扶持重點將逐步從側重建設變為側重規劃設計，再慢慢鼓勵社會各方參與，弱化政府部門對相關項目的干預

在上海，最早的生境花園出現在虹旭小區。2019年11月30日開放后，僅半年，花園內就陸續記錄到16種鳥類、2種哺乳動物（赤腹松鼠、黃鼬）和4種傳粉昆蟲。然而推廣至今，生境花園僅在8個小區落地，主要障礙在于資金。據透露，一些面積較大的生境花園，投入基本在100萬元以上，僅靠小區自籌資金，幾乎不可能完成。

目前8個生境花園全部落戶長寧區，得益于地方上的“跨前一步”。“這是一次政策上的創新探索，我們認為打造生境花園也是一種低碳行動。”長寧區低碳中心副主任冒勤表示，對符合條件的社區，一部分資金由區里安排節能減排專項資金給予支持，另一部分資金由街鎮承擔。

目前，要建生境花園，社區必須符合以下一些條件：首先，要有350平方米以上、處于半封閉狀態、生態環境優良的閑置空間。其次，生境花園后期的運維完全依賴社區共治，社區要有強大的“三駕馬車”和一批有熱情、有水平的志愿者。此外，打造生境花園不是為了形成一座座生態“孤島”，將來要串珠成線，形成聯通的生態網絡，因此，“站”在生態節點上的社區，申請建設生境花園，將優先考慮。協和家園與金虹苑均在外環綠帶內側向中心城區輻射的過渡區域內，兩個小區還能通過周邊水系聯通，具有形成生態網絡的有利條件。

記者從長寧區生態環境部門了解到，“十四五”期間，長寧將力爭建設30座生境花園，與周邊的公園綠地、綠道等構成一張充滿生機的“互聯網”，無論是人還是“進城”動物都能在這片空間里盡情休憩。“從長遠來看，政府部門要慢慢轉變角色，從出資者變成引導者。”冒勤表示，等生境花園的試點更加成熟后，資金的扶持重點將逐步從側重建設變為側重規劃設計，之后再慢慢鼓勵社會各方參與進來，弱化政府部門對相關項目的干預。最終的理想狀態，是讓生境花園實現小區的自建自管。

在這一點上，高線公園堪稱經典案例。高線公園是位于紐約曼哈頓的線型空中花園，跨越22個街區。“高線”原是1930年修建的一條鐵路貨運專用線，1980年停運后被棄置多年。1999年，兩位住在附近的居民發起非營利組織“高線之友”，發動公益力量對該工業遺存進行治理、修繕、保護。遇到資金問題后，“高線之友”從紐約市公園管理局拿到執照，得到公園的運營管理權。通過多年運作，高線公園95%的年度預算都源于私人捐贈，大部分捐贈者都住在公園的10分鐘步程內，一個理事會通過投票決定戰略和運營方案等重要事項。

在做好公園這方面，“高線之友”有巨大的優勢。一方面，“高線之友”成員的家就在高線公園附近，高線公園就是他們的家園；另一方面，非營利組織的引入，可以從各個角度增加競爭，提升管理效率。如今，高線公園已成為當地“時髦”“前衛”的代表，各種豐富的項目和活動吸引各地的游客和商人，資金不斷涌入，形成良性循環。這種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運作公共基礎設施項目的模式被稱為PPP模式，已廣泛用于世界各地。

“將來的維護資金的確是一項挑戰。”劉觀錫表示，在區發改委、生態環境等部門的幫助下，小區打算和一些公益基金管理方接觸，也有和一些園藝公司、網絡直播平臺進行資源置換的想法，希望能探索出一條生境花園的多元共治之路。（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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