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寶藏小店 讓上海百歲愚園路實現“逆生長”
潮牌煥新,老店恒久 有“柴米油鹽”,也有“詩與遠方”
沿街寶藏小店,讓百歲愚園路實現“逆生長”
■本報首席記者 王海燕
Genzero,滿月;山魈,2歲;愚園百貨,3歲;我慢,6歲;蘭之物語,16歲;老伯伯內衣店,30歲;愚園路,103歲……
上世紀20年代,愚園路成路,長寧段東起鎮寧路、西至定西路,全長約1468米,正好也是地鐵二號線中山公園站和江蘇路站之間的一段路。
在疫情和電商的沖擊下,上海街頭的特色小店消失了不少,百歲愚園路卻有點“逆生長”:寶藏小店越聚越多,不僅有最新的潮牌買手店,亦有堅守了幾十年的老店。
不少店主羨慕開在愚園路上的店,不單是其坐擁歷史風貌街區的環境,而是一種“沿街馬路+商場式管理”的模式。從2016年開始,長寧區政府引入城市更新運營商創邑公司,通過市場化運作手段對愚園路進行全新的業態打造。6年間,愚園路已跳出同質化的沿街小店模式,走出了一條新與舊雜糅、洋氣與煙火氣并存的特色街區之路。
有人融入街區
有人遺憾關店
“當初想在愚園路開店,朋友想跟我約在咖啡店。我這才發現,愚園路上竟沒有一家咖啡店。”就這么不經意間,6年前,Molly開出愚園路上第一家社區咖啡店“我慢”,成為愚園路更新啟動后的第一批店主。
白色尖塔房的“我慢”在愚園路上頗有標識度。Molly熟悉每一位熟客的口味,記得住他們點的款,她還有點“鮮花控”,店里每天上的鮮花基本不重樣。“那時,上海街頭的咖啡店還不多,有人大老遠跑過來點一杯手沖咖啡,我還有點緊張,生怕讓他們失望。”這些點滴的努力讓Molly的店越開越有人氣,也熬過了艱難的疫情,成為第一批開店中留存下來的店主之一。
和“我慢”同一批開張的glass island(玻璃島),一度也很亮眼。店主是一名大學女教師,她想把玻璃藝術傳播開去,店里一半面積辟成玻璃工坊,另一半彌漫著咖啡香。那段時間,帶孩子來店里學個把小時的玻璃手藝算是一個輕奢體驗。不過,玻璃島還是黯然關了店。
繼玻璃島后,音樂工坊“熙律”從愚園路另一頭搬到這里。店主湯木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曾去蘇格蘭學習制琴工藝,兒時跟隨長輩玩過木頭。在這間音樂教室,湯木專門開辟了一個制作手工吉他的小工坊。和Molly、女教師一樣,他也是最早一批店主。
“愚園路以前就是琴聲裊裊,這里是‘鋼琴詩人’顧圣嬰曾經生活的地方。”湯木在上海一共開了三家店,去年疫情,他在靜安的一家店關門了。愚園路上的這家熙律是他的首店,對他而言有著特別的意義。
6年里,湯木深度融入了愚園路。熙律店門口有塊空地,弄堂里的阿姨有時會來跳廣場舞,音樂震天響,湯木上前和阿姨們理論,沒奏效。“后來,我把搖滾樂隊叫過來演奏最勁爆的曲子,阿姨們終于服輸散伙。”湯木笑著說,這并不影響他們的鄰里情,轉頭,阿姨們拉著小孫子來熙律學敲鼓。
“最早這批店主多才多藝,不少是在地藝術家,很符合這條路的氣質。”創邑品牌中心總經理許引蘭說,愚園路曾經住了很多文化名人,老洋房風情吸引著懷有夢想的藝術家來此開店。
“我們對愚園路的更新一直遵循藝術生活化、生活藝術化。”市人大代表、上海創邑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李永杰說,上世紀90年代,愚園路沿街大都是落后低檔的小商鋪,各不成形、互不成體,處于重要商業板塊的愚園路一度成了一條商業斷層,人文歷史與商業價值也沒被有效利用和呈現。為了改變這種狀態,2016年前后,創邑首批引入包括我慢、熙律、玻璃島等15家店,欲從形態、業態、文化等層面賦予街區全新的生命和形態。
這些藝術小店給愚園路注入了活力,愚園路變得美和優雅起來。“但開店有自身的市場邏輯,光有情懷還不行,最早一批店主中有不少遺憾關店。”許引蘭復盤過“玻璃坊”這家店,“女老師沒有思考和這里的人群需求相結合。268元的咖啡套餐定價太高,玻璃藝術小眾了點。盡管存在時間不長,但還是給居民帶來了美好的藝術體驗”。
熙律的鄰居“好久不讀”也是第一批引入的一家特色書店,但很遺憾沒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家特色巧克力店“肆樓慢”,店主leo也是多才多藝,現場“調教”顧客制作原豆巧克力,在上海算得上首創。“在愚園路上開店要有自己的特色亮點,也要適應這里的節奏。”許引蘭說。
網紅潮牌入駐
生態隨之一變
周六16時,記者從江蘇路地鐵站口走出來,只見衣著時髦的年輕男女一波波涌向愚園路,網紅街區的范兒不輸武康路。潮人們的目標之一是愚園百貨展覽區的一只迪斯尼草莓熊,他們要排隊和這只粉色熊合影打卡。
位于愚園路1018號的“愚園百貨”公司,是一家集文藝咖啡館、潮牌買手店和藝術展覽為一體的潮流集成店,店門口的一只白色大郵筒成了網紅。
一樓的工業風文藝咖啡館akimbo cafe坐滿了人。“米拉波橋下,塞納水長流。愚園弄堂里,咖啡粽葉香。”愚園路在地藝術家楊敏作的一首“鑲拼詩”中,借用了戴望舒譯的法語名詩《米拉波橋》。戴望舒喜歡同學施蟄存的妹妹施絳年,而施蟄存的故居就是現在的akimbo。
這座文化舊宅如今成了愚園路上時尚的風向標。許引蘭說,2018年愚園路更新改造進入二期,創邑加大了業態與內容的入駐,商戶從一期的15家逐步提升到40多家,尤其青睞愚園百貨這樣的潮流集成店模式。
那段時間,愚園路涌出了不少潮牌店。Fiu Gallery是兩個95后開的店,這是一間接近年輕人生活方式的畫廊,在視覺上呈現了一個超現實主義的花園展廳,這里和愚園百貨一樣,門口永遠排著長隊。
Randomevent的入駐則是標志性的事件,此前這個潮流品牌一直是網上開店。2019年,Randomevent在愚園路上開出首家旗艦店,既時髦又復古,很快被網友奉為國潮打卡地。此后,90后品牌創始人洪揚乘風破浪,將潮牌實體店開到了北京、成都等地。
據觀察,這些潮牌店主絕大多數是90后乃至95后。90后喜歡扎堆開店。Randomevent開出首店后,它的周邊,山川小町、m tpt、Money Shops等紛紛開店。今年,有著蘿莉風的WO311也在愚園路上開出首店。最近還有一位留學回國的00后,開出一家時尚帽子店Genzero。
時尚潮牌店、買手店相繼引入后,愚園路上的生態隨之一變。原來消費群體主要以附近弄堂居民、商務樓白領為主,現在則吸引著更多年輕群體前來探店,愚園路變得時髦起來了。
潮牌店的引入也加大了競爭,也一度打亂了最早那批店主的陣腳。Molly沒想到,短短6年間,愚園路上涌出33家咖啡店,幾乎每家潮牌集成店都有自己的咖啡區,而“我慢”已不在頭部位置了。
“這也不是壞事,愚園路上有意思的店越多,就越能引起人們的駐留興趣。akimbo咖啡館坐不下時,就會分流一部分到‘我慢’來。” Molly的心很大,她的開店策略也在變,設計師出身的她也開始自己設計珠寶在咖啡店里搭售,這些個性化的首飾讓很多顧客驚嘆。
失敗的菜市場
請回的手藝人
愚園路變美、變潮的同時,有弄堂居民抱怨:“我們的餛飩店、絲綢店、水果店怎么都沒了,為什么不引進一些解決生活需求的店?”
“我們覺得居民說得有道理,生活總少不了柴米油鹽。”許引蘭說,2018年前后,在大力引進潮牌的同時,創邑也在打造一種“煙火氣”的業態。當年,創邑決定打造愚園公共市集,其中一大看點就是引進社區菜場。
這個菜場出自《漂亮的房子》設計師張海翱之手。創邑想得很美:要改變大家對菜場臟亂差的印象,通過設計讓年輕人也愿意逛菜場。
2019年2月,愚園公共市集開張,菜場一度顧客盈門。不過,很快居民就不買賬了,“菜價太貴,17時以后的菜也不太新鮮了”。撐了一年多,菜場最終撤攤。許引蘭坦言,這是一個失敗的改造案例,這也讓創邑開始反思業態的定位。
網紅菜場歇菜,與菜場一起開業的老手藝人卻扎了根。打造菜場時,創邑把修鎖、修傘的師傅們請了回來。
愚園公共市集106-2室是趙師傅裁縫店。80年代,趙云彪從泰興老家來到上海開了自己的裁縫店,由于做工精細手藝出眾,吸引了一大批回頭客,如今他安安心心在這一方天地里裁剪衣服。106-1室是修鎖匠顧輝的鋪子,2001年他從南通來上海打拼,原來走街串巷為人修鎖,如今有了固定的根據地,“不用到處跑了,熟客找我也方便”。
修鞋匠吳興祥原來是在梧桐樹下修鞋。一個工具箱、一臺老式手搖補鞋機、一把靠背椅外加幾個小板凳,就是他的全部家當。小吳鞋匠鋪搬進愚園公共市集后,客戶大增,甚至外地游客也記下了地址。“有人甚至從北京快遞過來鞋子,讓我來修。”吳興祥笑道。
許引蘭說,經過菜場一事,我們認識到,在城市更新的過程中,新業態會有許多種可能性,但歸根結底還是要從人的需求出發去思考。
新店老店融合
洋味土味并存
“經歷幾波小店更迭,我們發現,有魅力的老店是關不掉的。”許引蘭說。
老伯伯內衣店就是這樣的長青小店。賣內衣的老伯伯叫竺少莊,今年72歲。記者探店那天,30平方米左右的小店整齊地擺放著各式老款內衣、睡衣睡褲,還有老一代人用的假領子。播放機里放著音樂,戴著袖套的老伯伯一邊給客戶量著尺碼,一邊和著拍子輕輕哼唱。“我錄了100多首曲子,待會兒我給你放一首,你一定覺得好聽。”
這邊,老顧客咕噥著提醒:“老伯伯,儂先做好我這筆生意好伐。”說話間,一撥撥客戶進來選衣,記者幾乎插不進話。看得出顧客都是老品牌的擁躉,也不乏年輕人。1988年生的湯木說,自己也買過老伯伯家的三槍牌內衣。老伯伯還挺“任性”,正常營業時間想關門就關門,不過他在櫥窗里寫得很清楚——“老伯伯今天要參加合唱團活動哦”。
“老伯伯可是我們愚園路上的精神支柱。”許引蘭說,店面更新,弄堂居民也有發言權,“老伯伯內衣店不能關的,阿拉買了幾十年了,從老早工人俱樂部旁邊就開始了”。
離老伯伯內衣店不遠的“蘭之物語”,也是一家開了16年的老店。20平方米見方的小店專賣日本招財貓、韓國首飾,以及各種各樣的小物件,這些都是小陳店長多年來在國外挖掘的專供渠道貨。十多年來,這個店鋪的房租從最初6000元,漲到如今的1萬元,80后小陳店長也熬成了大叔。但談起開店的樂趣,他眼里還閃著星星:“你在店里看到的每一樣東西,背后都有一段故事。”
潮牌煥新機,老店恒久遠。愚園路更新這些年,不少店換了主人,但這幾家老店在一輪輪更新中都保留了下來。
“這幾年的更新,創邑經歷了入駐者、主導者到共建者三個階段的轉變。”李永杰說,要更多尊重這里居民的感受、尊重每家小店自身的規律。
這種共建共生的生態成了愚園路的內在肌理。Randomevent店鋪開張時,洪揚把70歲的老伯伯竺少莊請來一起拍攝,他說,這有種前輩和后輩共話潮流的感覺。Molly記得疫情期間的暖心互助,那陣子,“泰康”的月餅和“我慢”的咖啡組合成下午茶,成為居委阿姨、樓宇白領的訂單首選。“熙律”派發招生廣告,CALEX燈具店店主把湯木的廣告貼掛在店里的最醒目位置,幫他一起宣傳。
“我們這里有‘柴米油鹽’,也有‘詩與遠方’”。周邊岐山村、宏業花園的居民說,新店與老店融合,洋味和土味并存,“這種混搭老有腔調的”。(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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