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電波
不斷被今天的年輕人接收
“李俠”“蘭芬”一次次打動觀眾的同時,演員朱潔靜覺得自己和“蘭芬”越來越像了
虹口區黃渡路107弄15號,一幢三層磚木結構的老式洋房,是李白烈士的故居。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創排期間,上海歌舞團榮典·首席演員朱潔靜曾登上這里嘎吱嘎吱作響的樓梯,找尋歷史的痕跡。李白1937年從延安來到上海,長期從事中共地下電臺工作,1948年12月被國民黨當局逮捕,次年5月7日就義,距離上海解放僅20天。
朱潔靜扮演的“蘭芬”,原型是李白的妻子裘慧英。她不施粉黛、衣著樸素,輕言少語。然而在“蘭芬”身上,朱潔靜看到了中國女性的力量,一個妻子、一位母親的力量,她的堅貞,她的冷靜,她的頑強,都深藏在日常生活的平淡中。《永不消逝的電波》迄今演了250場,“李俠”“蘭芬”一次次打動觀眾,紅色電波也不斷被今天的年輕人接收。
記者:“蘭芬”是一名地下黨員,一名弄堂里的主婦,塑造這個角色最難的地方在哪里?
朱潔靜:這是我20年舞臺生涯中挑戰最大的一個角色。表演最難的地方,就是在演員一出場,就要讓觀眾相信他們,相信舞臺上每個人物都是真實的。“蘭芬”曾經離我很遠,但當我一點點靠近她,我有了新的渴望,我特別渴望觀眾能和我一樣,深深地熱愛她、敬佩她,我特別想把自己接受的精神洗禮傳遞給更多人。
記者:你也是一名老黨員,在今天如何踐行自己的使命?
朱潔靜:演《天邊的紅云》的時候,我是在國家大劇院的后臺轉正的。當時感到自己的黨員身份和演員身份融為一體了。在沒有硝煙的和平年代,年輕一代用什么來回報當下的幸福生活?疫情中,我看到那么多醫生趕赴前線,他們何嘗不是今天的李白。
我們心中也都有愛和信仰,只是有時候沒有意識到,但觸摸到先輩的那些事跡時,內心深處的信仰就被激發出來了。上海有著豐富的紅色文化資源,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把革命事跡和紅色基因通過舞蹈傳遞給觀眾。
記者:脫胎自《永不消逝的電波》的《晨光曲》跳上了央視春晚,這段弄堂旗袍舞為何能跳進觀眾心里?
朱潔靜:《晨光曲》描繪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群弄堂里的女人,坐在小板凳上,拿著蒲扇,守著爐子。可是當把這些上海尋常生活的細節搬上舞臺的時候,你會發現一種時間流逝的美,它驚艷和感動了許多觀眾。在我看來,《晨光曲》是一種質樸的煙火氣,一種自帶風情但不取悅他人的美,一種美而不自知的感覺。這段舞蹈看似簡單,其實非常難,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跳出對的感覺。你不能只是去跳動作,還要去品嘗它的味道,然后,一點一點地,讓這種迷人的味道從自身散發出來。
記者:一部紅色題材主旋律作品,為什么能打動年輕觀眾?
朱潔靜:首先,它是美的,美可以感染人。美不僅僅在于形式,于一個舞蹈演員而言,那不只是容貌、身段美,不只是色彩斑斕,美輪美奐。美不是感官愉悅,也不僅僅是賞心悅目,美是一種力量,美是道德精神的象征,美是靜穆的偉大、崇高的生活。而崇高和偉大都植根于最素樸的生活,最普通的人民,我塑造他們,自己也在這個過程中成長為更好的人。演完“蘭芬”,我真正明白了我是誰,我為什么跳舞。甚至我覺得,我現在越來越像“蘭芬”了。
我們與上個世紀的同齡人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共同傳遞著中國精神,中國力量,這是一份初心,更是一種使命。不管在哪個時代,人的情感是共通的。當你真正去了解那些人,你也會和我一樣相信愛與信仰的力量。這種力量不僅屬于英雄,也屬于每一個在平凡處奮斗著的你我。
記者:你9歲就來到上海,這座城市給了你怎樣的滋養?你希望如何回饋?
朱潔靜:上海是黨的誕生地,我們身上也有著紅色印記。我是這座紅色城市哺育、滋養的女兒,很感謝上海的歷史底蘊和時代精神給了我藝術的土壤,給了我源源不斷的養分。
我今年36歲了,依然會把每一場演出都當成第一場去跳。舞者的藝術生涯是短暫的,我以前常常對未來感到迷茫,可是現在,當我的腳步越來越踏實,路就變得越來越開闊。在日復一日篤定的付出中,我內心的答案越來越清晰。我想我不會止步,無論在臺前還是幕后,都要繼續發光,繼續為上海文化事業的發展盡綿薄之力。
市民藝術夜校課程“意外搶手”
今春擴容后,1200個名額5分鐘內報滿,下半年將納入更多區,滿足廣泛多元的市民文藝愛好
■本報記者 鐘菡 簡工博
暮色中,一名衣著時髦的精瘦男青年跑進古宜路125號的上海市群眾藝術館。這個“95后”叫溫介邦,是一名街舞老師。但是這天晚上他是來當學生的,學的是跟自己工作不搭界的相聲。
12堂課,只需500元,學一門與自己工作不相關的藝術課程——這是上海市群眾藝術館從2016年探索開展的市民藝術夜校。開辟下班后的晚間時段,服務18—55周歲的中青年人群,市民藝術夜校迄今已開辦課程135期,服務受眾4.2萬人次。今年報名的學員中,“80后”占70%,“90后”占20%。
今年春季,市民藝術夜校正式擴容至靜安、徐匯、長寧、虹口4個區,增加約50%課時。即便如此,46門課共1200個名額5分鐘內就報名滿員,最快的一門課50秒就被“搶”光。下半年,普陀、閔行、浦東、青浦、奉賢5個區確定加入。
“這門課沒有你們想象中那么有趣味,相信隨著你們學習的深入,會發現這門課越來越無聊。”相聲表演課任課教師周海明面對包括溫介邦在內的25個學員,一句開場白就讓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第一堂課上,戴著金屬細框眼鏡和一頂黑色禮帽的溫介邦就被周海明點名上臺訓練“數冬瓜”——這是學相聲的一項基本訓練,既是練習吐字,也是練習氣息,一口氣數25個視為合格,周海明能數48個。溫介邦清了清嗓子,一口氣連數35個冬瓜,臺下的同學掌聲一片。
上海市民對各類藝術熱愛之廣,出乎周海明的意料。這種廣泛多元的文藝愛好從市民藝術夜校課程設置就可窺見一斑:今年春季開設的46門課程中,既有實用的朗誦表演、手機攝影,又有閑逸的香道體驗、光影美術;既有東方的工筆畫、漢服舞,又有異域的非洲鼓、阿卡貝拉;既有傳統的鋼琴,又有緊跟時代的短視頻制作。
課程設置豐富卻不隨意。今年春季46門課程中最搶手的是靜安分校的零基礎手工木藝課——50秒即告滿員。不過在授課老師余清戴看來,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接到市群藝館和靜安區文化館的課程邀約后,余清戴專程去調研了市場上各類木工產品與課程,再結合場館實際情況開設課程。通過12期課程,學員能了解木工文化,自己動手制作4個產品,課程價格僅是市場價的1/5。
據市民藝術夜校項目負責人楊玲芝介紹,每期課程都會在文化云和市群藝館微信公眾號上發布問卷調查,問卷還會征集學員們對課程設置的建議。
今年新開設的光影美術課是市民藝術夜校與巴塞當代美術館合作的課程。負責授課的巴塞當代美術館館長徐洋揚介紹,相比美術館公教課,市民藝術夜校的課程更通俗易懂。“比如第一節課我會向學員講述現代藝術的時間軸、凡·高的生平,再以他的畫作為例,教大家如何調色。兩節課后,學員就可以完成一幅自己的《向日葵》。”
和專業機構合作,還能互相“擴群”。徐洋揚帶來館藏青年藝術家的作品,把美術展搬進教室。課程結束后,優秀學員的作品也會進入美術館展出。
在這里,閱讀上海的詩意
“可閱讀”的歷史建筑訴說著這座城市的故事,也帶來更多發展機遇
我們想把劇烈變化的街道的靈魂留下來,除了對老房子物質上的保護,還要有精神和文脈上的保護。
——作家陳丹燕
■本報記者 施晨露
“我在這個街區長大,這里的街道上有春天會飄絮的梧桐樹,夏天會傳來響亮的知了叫聲。這個街區的生活方式養育我長大,當我知道要在這里做一個講座,一直有回到娘家的感覺。”今年4月世界讀書日,淮海大樓轉角處的“喬咖啡”里,作家陳丹燕面對臺下讀者感慨。這場名為“記憶城市容顏”的分享會之后,一行人沿著淮海中路向前漫步,目的地是一公里開外的武康大樓。
傳奇建筑師鄔達克設計的武康大樓,是上海第一座外廊式公寓大樓。武康路和淮海路的夾角小于30度,使它有著一艘起航巨輪般的獨特造型。趙丹、王人美、秦怡、孫道臨、鄭君里、王文娟等文化名流都曾是武康大樓的住戶,如今仍然居住著百余戶人家。
剛剛過去的端午假期,短短3天,武康大樓所在的衡復歷史風貌區迎來42.4萬多游客。站在接近30度的銳角街口,無論是外來客還是本地人,都喜歡以武康大樓為背景“打卡”,留下關于上海城市容顏新的記憶。
“歷史建筑文化要在發展中保護,在使用中保護。”在中國科學院院士、同濟大學教授鄭時齡眼中,上海的優秀歷史建筑就像一部濃縮版的世界建筑史,為這座城市帶來更多發展機遇,同時成為人們熱愛上海的理由之一。“社會主義國際文化大都市,不能沒有歷史建筑的彰顯,同時,要讓歷史建筑植入新的功能。”
最近兩三年,武康大樓經歷建筑內外部修繕、周邊“蛛網”落地,一再蛻變。今年初,這里又進行了一場“微更新”,大樓面前的人行區域移開了4處電箱、1根電桿,向外擴展了足足3.6米。從“船頭”位置以咖啡+文創為主題的30°空間,步入筆直而通透的長長門廊,大隱書局、老麥咖啡館、“城市交集”展廳、元龍音樂書店……沿廊千余米空間經過業態調整,成為老建筑吸引人們走進來、留下來的新“寶藏”。尋一張唱片、喝一杯咖啡、翻幾頁書,上海的城市文化就在煙火氣構筑的日常中釋放著魅力。
“建筑不僅是房子,更是人類生活棲息之地。”在上海,一項以城市、建筑與文化為主題的詩歌散文大賽已經連續舉辦8年。在作家趙麗宏看來,建筑也是一種文學,承載著人類的文化、歷史與情感,是人類孕育繁衍生長、生命誕生消亡之處,從而形成了不同時代的文化紀念碑。
守護這些文化紀念碑的,是這座城市的每位文化自覺者。“武康大樓居民口述歷史”項目形成的《住在武康大樓》一書中,有個細節:大廳里一塊舊地磚壞了,找不到和原來一樣的,學美術的居民秦忠民就按原圖案畫上了。項目發起者陳丹燕說:“現在,走進武康大樓,甚至遠遠看它一眼,在心里出現的都是一種非常親切的感情。采訪過的居民,他們說話的聲音,他們留下來的對這幢建筑的認識和感情,甚至他們家里的樣子,一一浮現。我們想把劇烈變化的街道的靈魂留下來,除了對老房子物質上的保護,還要有精神和文脈上的保護。”
不少專家指出,城市是人活動的場所,更是人文的容器,優秀歷史建筑對城市的價值不僅在于建筑本身,更在于在快速城市化的今天,啟發人們重新認識城市,認識城市與人的關系。紅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交織在一起,奠定了上海城市的精神底色,近代歷史建筑正是三種文化交匯的直觀體現。
目前,上海已形成較全面的歷史建筑保護體系,涉及1058處優秀歷史建筑、397條風貌保護道路(街巷)、250個風貌保護街坊和44片歷史文化風貌區。自2018年啟動“建筑可閱讀”工作以來,上海對外開放的歷史建筑增至1037處,2400多處老建筑可以“掃一掃”聽故事。今年2月,市文旅局發布《2021年“建筑可閱讀”十大行動計劃》,推動“建筑可閱讀”從“掃碼閱讀”的1.0版、“建筑開放”的2.0版,進入全新的“數字轉型”3.0版。
導演王家衛監制的劇集《繁花》不久前揭開面紗,預告片鏡頭里,上海演員胡歌飾演的阿寶爬上瓦片屋頂,在夕陽余暉中望見一座白色建筑的穹頂。始建于上世紀30年代的這棟歷史建筑,一年多前經過精心修繕改造,成為一家詩歌主題書店。小說《繁花》的故事是從這棟建筑開始的,而城市更多的故事正從老建筑的新內涵里生發出來。
這或許,就是屬于上海的詩意。